6月22日,預報的北京大雨如約而至,連日的高溫驟降,積水在世紀金源大酒店門前拉出溝渠。陰雨之下,這棟仿拉斯維加斯百麗宮扇形外觀建造的16層高樓,顯出褪了色的灰蒙。
步入酒店大堂,暖黃的水晶燈把空間烘托得堂皇。一街之隔,則是讓世紀金源在京城一炮而紅的超大體量社區北京世紀城。從地鐵10號線長春橋站下車,方圓約2公里范圍內,幾乎形成一條世紀金源的建筑群。
6月21日,根據《福建日報》報道,依照《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章程》及有關規定,政協第十一屆福建省委員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六次會議決定,鑒于黃如論涉嫌行賄犯罪,被免去政協第十一屆福建省委員會常務委員職務、撤銷其政協第十一屆福建省委員會委員資格。
黃如論更為人熟知的身份是世紀金源集團(下稱世紀金源)董事局主席。早在今年1月,坊間就不時有他“配合調查”的消息傳出。世紀金源集團文化宣傳中心總監張迎春接受《新京報》采訪時否認了這一傳言,并稱黃如論當時在菲律賓。
業界普遍認為,這位福建商人盡管從1990年代初就在福建開發了包括國泰大廈、金源花園等項目,但位于海淀的北京世紀城,才是世紀金源真正打開局面的“開山之作”,“超級大盤”的滾動開發模式,也是從這一項目開始。
1999年前后,位于京西三環和四環之間的海淀區四季青鎮,還是滿眼菜地的荒郊。借著當時的“城鄉改造計劃”東風,黃如論在后來數年時間里,分批盤下了176萬平方米的土地。在王朝柱所著《我心目中的黃如論》一書中,黃如論稱自己當年身揣4億元北上時,本無力撬動這一項目,后經人指點先行開發了亞運村附近18萬平方米的世紀嘉園,再將世紀嘉園回收的現金,用于開發世紀城一、二期。
這一年,也是黃如論的“高光時刻”。在國慶50周年的閱兵儀式上,黃如論作為華僑代表應邀在天安門城樓上觀禮。
在世紀金源的介紹中,世紀城在當時大多數房企還在賣“樓花”的年代,通過準現房的方式,一舉在北京市場打開局面。不過實際上,低價銷售才是這個項目火爆的真正原因。根據一份2010年《房地產標桿企業研究》中世紀金源案例顯示:2000年前后的世紀城一期售價在4900元/平方米,比一街之隔的上河村8000元/平方米的價格低了近一半,因此,該項目迅速吸引了拆遷安置的原住民。2001年,世紀城銷售額就達到23億元,其后連續3年的年銷售額都超過20億元。而后,世紀金源再將一、二期的回收款用于三期開發。
與此同時,18萬平方米的世紀金源大酒店和世紀廣場也在2001年先后開業,為周邊舉辦高級別會議提供場所。也正是在這時,世紀金源第一次涉足商業地產。2003年,68萬平方米體量的世紀金源購物中心開工建設,這個當時亞洲最大的單體商業,在6個月時間里就完成55萬平方米的主體建設,入列2003年北京市60項重點建設之一。
這成為了黃如論玩轉超級大盤的“套路”,也奠定了他將“超級大盤”這一模式推向全國的基礎。實際上,世紀金源購物中心在開業后多年,一直難有盈利。但購物中心和酒店,卻是黃如論操盤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以世紀金源在云南的做法為例。2003年,北京世紀城尚未銷售完畢,世紀金源便南下征地3800畝,開發了總建筑面積480萬平方米的“昆明世紀城”項目,同步建成了昆明世紀金源大飯店、昆明金源時代購物中心。
酒店和購物中心周圍,則是大體量的住宅樓。2011年財新網報道稱,云南騰沖世紀城項目涉嫌違規占地建別墅。文中提到,騰沖世紀金源的“大牛場”地塊曾一次獲批近4800畝的巨幅土地,而云南省國土資源廳一批次可批地塊面積不超過600畝,其獲得土地的能力“完全超出想象”。
當時,正是云南省委原書記白恩培主政云南期間。2014年8月白恩培被查,2016年6月16日在河南省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受審,被控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包括世紀金源在內的17個單位和個人,在工程建設、房地產開發、獲取礦權及職務晉升等事項上提供幫助,受賄金額2.46億元。
2016年10月9日,河南省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白恩培死刑緩期二年執行,依法減為無期徒刑后終身監禁,不得減刑、假釋,是全國第一例終身監禁判決。
在世紀金源的官網上可以看到,其遍布全國各地的世紀城項目有10個,分別在云南昆明、騰沖、貴州貴陽、安徽合肥、湖南長沙、浙江杭州等城市,其中至少有7個都采用“酒店+購物中心+住宅”的開發模式,單個項目投資總額都超過百億元。
查閱這些超大地塊不難發現,它們或是早年尚未采用招拍掛時招標或通過簽署協議分批獲得,或是在城市新區開發之初便“踩準機遇”進入。
以北京世紀城為例,一、二期地塊由于時間較早數據難以準確獲悉。到三期開發時,世紀金源在北京的兩家子公司北京金源鴻大和北京金源時代購物中心有限公司在2年內分18次獲得項目土地,其中金源鴻大主要獲取住宅、配套、車庫等用地共計土地約740畝,約合49萬平方米左右,金源時代則主要獲得商業、車庫用地,約為205畝,約合136萬平方米。
上述研究案例中提供信息顯示,北京國土資源局最早可追溯的地價在2003年,當年平均地價為103萬元/畝,即約為1545元/平方米,而在1999年,這一價格很可能更低。
根據世紀金源官網公布的數據,世紀城總建筑面積400萬平方米,總投資170億元,單平方米成本在4500元左右。而在2003年建成的世紀城三期,因為當時引入人大附小學區而成為搶手貨,每平方米售價沖破萬元。機構測算,區域保本價在2950元/平方米,總收益在180億元左右,投資回報高達257%。
界面新聞記者調查發現,在400萬平方米體量的世紀城中,還有一個隱匿的秘密:由于建設之初涉嫌加蓋“偷面積”,世紀城小區地面一層的位置,在規劃中實際為B1層,且并無房產證,至今無法正常上市交易。
界面新聞記者在世紀城看到,在小區樹木的掩映下,從外部來看B1層很容易被忽略,每幢單元樓都是從B1進入,而B2位置才是車庫。
附近中介員工告訴界面新聞記者,整個世紀城內,除3個回遷房小區外,幾乎所有B1層都沒有產權,業主手上只有一張“永久使用權”證,一整層的產權很可能還在開發商處,交易的方法是去開發商處辦理更名。但由于涉嫌違規,正規中介已經不接收這類生意,只有一些小型中介還在秘密操作。
B1層房產最大的誘惑在于能夠以低價獲得人大附小的學區資格,界面新聞了解到,在世紀城每平方米均價9萬元-13萬元的水準下,B1的實際成交均價僅在2.6萬元左右,但由于沒有正規房產證,入手的業主需要冒著不被法律保護的風險。
實際上早在2002年世紀金源出售這批B1房屋時,售價就低于正常房源。據中介人員介紹,當時世紀城正常商品房售價在6000元/平方米-10000元/平方米,而B1層的價格只有一半,這批房源便被一些資金緊張的業主購買。
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生態規劃與綠色建筑設計研究所副所長馬京濤認為,這類沒產權的房子很可能涉及“偷面積”。他透露,2000年前后一些中小開發商有較多此類操作,事后會被罰上幾十萬到百萬元不等,“但大開發商如此巨大體量地‘偷面積’幾乎沒見過。”
規劃顯示,世紀城總建面積在400萬平方米,按照1.7的容積率測算,粗略估計整個小區B1層面積在20萬平方米左右。按照當時3000元/平方米-5000元/平方米售價來看,這部分沒有產權的房子,能夠給世紀金源帶來6億-10億元的額外收益。
也有消息稱,這部分房屋有可能在當時頂用了回遷房指標。界面新聞嘗試采訪世紀金源,世紀金源房地產售后部門給出的解釋為B1層為共建項目,并承認只有使用權轉讓,并稱“符合當時國家規定”。
“8.31大限”后,中國的房地產市場迎來了“陽光地政”,世紀金源這類主要依靠協議拿地的做法受到了極大約束。2004年3月,國土資源部、監察部聯合下發了《關于繼續開展經營性土地使用權招標拍賣掛牌出讓情況執法監察工作的通知》,要求從2004年8月31日起,所有經營性的土地一律都要公開競價出讓,各省區市不得再以歷史遺留問題為由采用協議方式出讓經營性國有土地使用權,以前盛行的以協議出讓經營性土地的做法被正式叫停。
黃如論的造城神話,也不是沒有遭遇過“滑鐵盧”。2009年,世紀金源曾規劃投資400億元,在南京市浦口區開發總體量1300萬平方米的長江世紀城項目,并已經和浦口區簽訂協議。這一項目如果按規劃建設完成,將是世紀城產品系中體量最大的項目。
但當時南京土地拍賣市場已經以招拍掛為主導,且受關注度極高。2011年,規劃區域中的首批三幅地塊出讓,便被雅居樂搶走兩幅,并創下當時區域“地王價”,世紀金源所拿下僅有的一塊,也遠超當時預算。4個月后,世紀金源便宣布退地,長江世紀城項目隨后也不了了之。
2013年3月,黃如論以27億美元的財富成為福建首富,2016年胡潤百富榜中,黃如論以230億元排名第81位。百度百科顯示,2004年-2016年間,黃如論在中國慈善家榜、胡潤慈善榜等各類慈善榜單中,至少有10次入選前五名。而在項目所及的城市,幾乎都有他捐贈、捐建學校等慈善行為,并一度被稱為“首善”。據世紀金源官網統計,世紀金源在中國內地已投資2219億元,開發各類商品房7000萬平方米,繳納各項稅金超過300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