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未在任何一個國家看到如此多的主題樂園項目同時在建
過去一年里,童謠出差的行李箱里常備一雙雨靴、一雙運動鞋。她的足跡遍及銀川、攀枝花、鄂爾多斯等地——在這些地方,都有她的公司提供設計或者正在跟進的水上樂園項目。
童瑤是負責白水公司大中國區的銷售總監,這家加拿大公司為廣東長隆集團、華僑城集團及萬達集團等中國主題樂園的開發者和運營者提供水上樂園的策劃方案和設備。在廣州長隆項目獲得成功后,白水公司在中國聲名鵲起。
童瑤從未在任何一個國家看到如此多的主題樂園項目同時在建。“但對比國外,中國高水平主題樂園的密度并不高。”童瑤告訴第一財經周刊。
投資5億美元的上海迪士尼樂園將開業時間從2015年推遲至2016年。其間,超過40個大型工地在轟鳴的機器聲中加緊施工——主題公園的完工日期,最好是趕在上海迪士尼開業之前。
自從1955年第一個迪士尼樂園誕生,一種新型的游樂方式便盛行全球:可愛的卡通形象,夢幻般的樂園,富有刺激性的大型游樂設施,音樂,煙火,和閃光的禮物。
根據美國市場研究機構IBISWorld的調研,中國游樂園市場的規模為30億美元。過去5年來,全球主題樂園的收入增長4%,至16億美元。這主要得益于中國和東南亞中產階層日益旺盛的游樂需求。
世界旅游組織的研究提供了一個說法,當人均GDP達到5000美元時,一個國家或地區會出現成熟的度假旅游經濟。2013年,中國人均GDP超過6000美元。人們游樂的需求被激發出來,沉浸于裝置奇特的主題樂園代表著一種新奇的游玩體驗。
2013年3月8日,武漢歡樂谷,游客體驗各種刺激的游樂項目。
和崛起的需求相比,中國人在線下的娛樂方式相對貧乏,適合家庭游樂的選擇尤其少。那些陳舊的公園、生銹的游樂設施幾乎是每個中國城市的標配。
一邊是日益增長的需求,另一邊是分散的市場格局。自1989年,以微縮中國著名景觀為主題的錦繡中華主題樂園在深圳開業,中國主題樂園行業第一次進入瘋狂的建設期。
2、主題公園的玩家們顯得很焦急
擁有《熊出沒》漫畫產權的華強希望通過上市來獲得大量資金,以支撐它正在建設的鄭州方特、甘肅嘉峪關、山西大同、山東濟南和安徽蕪湖的東方神畫樂園;華僑城的歡樂谷在各地擴建瑪雅水上樂園,試圖讓樂園產品更為豐富;宋城演藝也在九寨溝、麗江等地復制其“演出+樂園”的模式。
來自美國的環球影城最終落在北京的通州,這個投資3.3億美元的項目將在2019年成為亞洲規模最大的主題樂園。據悉,這個談判一波三折,耗時至少5年。
曾經的中國首富、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也不甘落后。2014年,萬達在中國擁有107個萬達廣場,最遠開到了中俄邊境的滿洲里。他計劃未來幾年內,在西雙版納、南昌和哈爾濱建成以萬達主題樂園為主打產品的旅游度假區。
不同于那些充分競爭的行業,在上海迪士尼建成之前,中國主題樂園行業中沒有任何外資玩家。同時也沒有一個市場,能容納如此多的角色參與角逐:在中國,主題樂園的開發者包括地產商、旅游公司、文化傳媒公司,以及尋找轉型的煤老板。
3、長三角區域已成為最激烈的決斗場
在一種空前熱忱的推動下,長三角區域已成為最激烈的決斗場——除了明年開業的迪士尼,華東區域還有不下10家大型主題樂園,另外十幾家大型主題樂園正在籌備建造,其中包括南京世茂和美國夢工廠合作的項目。
和迪士尼在美國主導樂園建造的模式不同,在中國,每一家主題樂園背后,都有一個干勁十足的地方政府——后者都希望自己的城市能夠成為中國的奧蘭多。
位于美國佛羅里達州的奧蘭多擁有包括迪士尼和環球影城在內的20家主題樂園。2013年,這個本地人口僅為213萬的城市,吸引了5900萬游客,創造出330億美元的收益。
成功的范例極具誘惑。地方政府希望通過旅游產業拉動區域經濟。以常州為例,身處長三角經濟富裕的地區,卻夾在了無錫、南京和蘇州這3個極富旅游資源的三角地中間,常州“無中生有”地在一個城市中造起了3個主題樂園。其中只有常州恐龍園每年超過300萬人次的游客可以創造盈利,另外兩家主題樂園的年均游客數徘徊在100萬上下,這很難支撐一家占地超過50萬平方米的主題樂園的運營。
好在當地政府會算一筆全盤賬,除了營收,一個大型主題樂園的開業還能創造幾百個就業崗位,并提升周邊區域的房價。這也與地產商的意圖不謀而合,通常開發商在獲得主題樂園開發項目的同時,也會一同拿下周邊的地塊。
15年前便開展主題公園業務的常州恐龍園占據了一些先發優勢。2014年,常州恐龍園接待游客超過370萬人次,環球恐龍城接待游客超過600萬人次。在AECOM統計的2013年中國主題樂園入園人數中排名第五。
2014年12月21日,江蘇常州,游客在環球恐龍城主題公園迪諾水鎮參觀。
面對迪士尼和周邊諸多新樂園開業的競爭,“恐龍復活戰略”是常州恐龍園的重頭戲,它們計劃通過技術的手段創造一個更為真實的恐龍世界,讓游客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細節方面也在改變。餐飲部門推出了更多的手持小吃,他們發現這是游客在游園過程中最偏好的食物。在旺季排長隊的時候,等待的游客可以通過恐龍園的微信號進行點餐,餐廳會將食物送至排隊的游客手中。
4、地方政府正在試著接受這種投資回報期長,需重金投入的生意模式
常州恐龍園不僅靠游樂園就能盈利,在它的周圍,聚集著包括九龍倉在內的幾個大型房地產開發樓盤。
它的成功激勵了更多的地方政府加入這個瘋狂的建園游戲。今年1月1日在浙江安吉開業的Hello Kitty天使樂園便是其中之一。
2014年11月5日,浙江安吉,高空俯瞰建設中的Hello Kitty天使樂園。該樂園已于2015年1月1日開業。
它的開發商銀潤管理控股有限公司(下簡稱“銀潤”)是一家從事房地產開發、實業投資、礦產開發、金融服務的綜合性多元化企業。董事長廖春榮還擔任了浙江省政協委員的職務。
Hello Kitty樂園只是銀潤在安吉的項目中非常小的組成部分。2009年,銀潤獲得了占地19.5平方公里的天使樂園休閑度假綜合園區項目,這個項目被列為浙江省重點項目,投資規模為70億元。項目中除了Hello Kitty家園,還有主題城堡酒店、精品度假酒店、塘子塢休閑商業區等子項目。同時銀潤還擁有安吉城東新區基礎建設的資格。
安吉縣政府希望通過這個項目來拉動當地的經濟。2009年5月,安吉縣委書記唐中祥曾在新聞發布會上說,“在未確定這一項目之前,安吉的房價僅為每平方米3000元左右,這一項目確定后,房價立馬漲到每平方米1萬元左右。”2013年,安吉縣戶籍人口為46.13萬,人均可支配收入為3.5萬元。
安吉縣的思路代表著中國主題樂園地產化的商業邏輯。在城市邊緣地帶,以旅游來拉動周邊土地及房產增值,加速基礎設施配套建設,房產升值后所獲的溢價再投入到主題公園的建設中去。
地方政府也在試著接受這種投資回報期長,需重金投入的生意模式。江蘇省重點項目,淮安西游樂園的資金還沒有完全到位,政府作為業主方,也會擔心投入產出比不高。
“如果非要算直接的投入跟收益是算不過來的。但是綜合算下來還是有利的。所以現在因為這個問題就導致了目前全國各地投資主題公園的熱潮。”《中國主題公園與區域經濟》的作者林煥杰告訴第一財經周刊,他曾負責汕頭方特歡樂世界的策劃工作。
5、相比瘋狂的建園熱潮,在樂園的經營上,開發商所投入的精力和耐心遠遠不夠
和瘋狂的建園熱潮相比,去往安吉Hello Kitty樂園的路途卻不那么順暢。
在中國居住了7年的Ian Louisell的Hello Kitty之行是這樣的:到達杭州高鐵站之后,他發現Hello Kitty樂園的大巴需要等待兩個小時,包輛黑車來回則要600元;在樂園入口處,工作人員穿著黑色羽絨服,價值100多元的食物只有餐盤帶有Hello Kitty的印記——粉色的。
所有的一切都不時地提醒Ian Louisell,這里并非是Hello Kitty真正的家。Louisell對于此行非常失望,回家后忍不住在網絡上撰文吐槽,這篇文章迅速地在網絡上傳播,給Hello Kitty樂園的名聲蒙上了陰影。
Hello Kitty天使樂園是引進的主題樂園項目。它的授權方是日本三麗鷗公司。三麗鷗告訴第一財經周刊,它們是與銀潤進行合作授權,開在安吉是銀潤的選擇。根據湖州日報的報道,這次合作的授權費達到3500萬元人民幣。
在開園之前,三麗鷗也在現場進行了形象確認,每個項目都要確認三四遍,使原本在去年7月開園的計劃延后了半年,但在管理方面依然存在隱憂。
運營樂園極度考驗管理人員的水平,Hello Kitty天使樂園聘請了在主題樂園行業從業16年的外籍人士Kevin Ulgenalp擔任常務副總經理,他在美國和東京迪士尼有過工作經驗。
Ulgenalp在接受第一財經周刊的采訪時承認,Hello Kitty天使樂園中的員工非常年輕,有一些是兼職。從樂園開業到今年夏天的旺季之前,是一個讓他們學習、培訓和領悟其他事情的好時機。
“我們需要把焦點放在對顧客的服務上,以及給他們提供很好的游樂體驗,讓他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Ulgenalp對第一財經周刊說。
要建造一個能讓游客開心的樂園,開發商需要投入相當多的精力和耐心在樂園的經營上。美國設計公司Thinkwell亞洲總裁在和諸多的中國開發商接觸過之后發現,“他們覺得只要投入大量的錢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但這是不對的。”
過于高漲的熱忱通常伴隨著加快的工期,和不可控的質量。
在中國,為了搶在五一或十一開園,主題樂園都會搶工期趕進度。有些甚至會在設備上打折扣。“比如兩塊平板對接焊接時,國外對每個焊接點都要求打坡口,然后進行焊接。我們在焊接處理時不是每處都打坡口。不是設備難度大,而是我們為了趕進度,沒有嚴格按要求進行焊接。”一家主題樂園設備生產公司的員工告訴第一財經周刊。“國外是做得不好不出來,我們不管做得好不好五一十一就開,先賺一筆。”
曾參與珠海橫琴項目開發的Paolo印象最深的是,長隆總是希望以盡可能低的成本,盡可能短的時間來超越迪士尼的標準,希望主題公園越早開業越好。
6、更為重要的是,即便正在努力向全球的標準靠近,運營經驗的積累是無法在短期內完成的
其實,中國的主題樂園早已擺脫粗制濫造的原始發展階段,在運營細節上,也在努力向全球性標準靠近。但經驗的積累卻無法在短期內完成。
美國設計公司Thinkwell亞洲總裁Kelly Ryner每年會帶著她的客戶去美國參觀主題樂園。Thinkwell在全球為環球影城等主題樂園提供設計方案。
“就像你去看電影,覺得很好看,但你永遠也不知道這部電影是怎么拍出來的。我們做的事就和拍電影一樣。我們選擇一些主題公園去游覽,試圖解釋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機理是什么,為什么有些東西要合在一起。”Ryner告訴第一財經周刊。
在Ryner遇到的客戶中,由于沒有做主題樂園的經驗,開發商總希望把樂園搞得很大,以此滿足黃金周的客流量。
“開發商是沒有經驗的,它們只想通過改變樂園的大小、道路的寬度和椅子的個數來應對一年中最忙的5天。這是個巨大的錯誤不是嗎?”Ryner說,“如果你設計樂園的時候只考慮人多的幾天,一年里的其他時間樂園會變得很空曠。”
中國的主題樂園熱潮給Ryner帶來了許多業務。Thinkwell的北京辦公室去年只有3個人,今年就已經有10個人了。“今年是我的忙季。”Ryner說,她目前在中國和合作伙伴打造美猴王和侏羅紀公園的故事。
國內的主題樂園玩家們資金充裕,也意識到整個行業缺乏Know-how。花重金聘請全球頂尖的設計規劃團隊是提升品質的方法之一。
廣州長隆曾聘請白水公司為其做規劃。
白水公司發現,占地300多畝的游樂園對于游客來說實在有點大,可能降低游客的滿意度。
盡量不要將游客的動線拉得太長成了設計的關鍵。白水公司把造浪池、熱浪谷和極限河這樣的熱門設備分散在每個角落,并精心設計了景點和景點之間的動線。“從一個設備走到另一個設備,游客可以望見、聽見尖叫,但視覺上還有一定的遮擋,在走過去的路上就是探險和柳暗花明的過程。”童瑤說。這種體驗給游客充足的理由走到每個角落,從而能平攤游樂園中的人流壓力。
為吸引游客不斷重游,一座主題公園最長不能超過兩年,就需要對一些重點游樂設施進行更新。長隆在開業后幾年中先是增加了一架由著名過山車制造商研發制造的、全球最頂尖水平的垂直過山車,之后又引進全球最大的、超過30米高的U型滑板,這意味著一筆筆以億元為單位的資金投入。盡管廣州長隆項目發生過老化問題,但相比之下,長隆集團董事長蘇志剛是少數潛心于游樂園業務的開發者。
7、同樣是重金投入,每家公司的動力卻各有不同
今年9月26日,云南西雙版納的萬達樂園將會最先開業。在前期規劃招標中,萬達找到了3家全球設計公司,全款付清讓它們設計概念圖。比較3個設計圖之后,萬達選了一個最滿意的繼續簽約,付款制定進一步的細節設計——這意味著在概念圖階段,萬達將多花數百萬元的設計費,但對于這個價值幾十億元的項目來說,只是很小的一筆錢。
來自加拿大的設計公司Forrec Ltd.通過概念競賽,最終獲得了西雙版納主題樂園和水上樂園的設計項目。這家公司負責了除日本大阪環球影城之外所有環球影城的總體規劃設計,也參與過廣州番禺長隆歡樂世界和珠海橫琴長隆國際度假區的總體規劃設計。
萬達主題樂園給到設計公司的需求是:無論在哪里開主題樂園,主題都要契合當地文化。在西雙版納,就要突出傣族文化。
在水上樂園部分,萬達選擇了白水公司作為設備提供商。由于制造工藝先進,同樣名稱的設備白水公司的設備價格是國內設備的好幾倍。
這家中國最大的商業地產公司不惜一切成本要提升西雙版納主題樂園的知名度。以3倍工資從長隆、華僑城、華強方特挖角。“打個比方,華僑城的主管級別一個月工資是7000元的話,那么萬達就給2.1萬元的月工資。”西雙版納主題樂園的一個員工告訴第一財經周刊。
高收入帶來高壓力。“上頭下達的文件(命令)必須一個小時之內就執行出來,不然就走人。”上述員工稱,更大的壓力在于王健林對于這個主題樂園提出的業績指標。
之所以如此費力,是因為主題樂園承載著萬達的轉型重任。此前,王健林預見到萬達商業地產的發展速度將會放緩,計劃在2020年將商業地產的收入比例降低到整體的一半以下。如今,他將目光放到了旅游地產上。
通常,主題樂園需要5到8年的投資回收期,王健林需要更多的耐心。
8、無法確定有多少主題樂園的淘金者是盲目的
中國的東北地區相對來說是一個水上樂園較為缺乏的地區,黑龍江的牡丹江海悅灣去年6月開業后,一天接待了3萬人,由于人太多,基本下午就不賣票了。
海悅灣開業成功后,水上樂園投資跟風。相對于陸上樂園,水上樂園的投資金額比較少,通常2億元就能開出一個中型規模的水上樂園。在亟待轉型的老板眼中,東北成為了一塊水上樂園的投資熱地:2015年計劃開7家,2016年要開15家。你已經可以看到一點未來:激烈的競爭中,一批經營水平不高的水上樂園將面臨倒閉和轉賣。
9、國內主題樂園玩家形形色色,它們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衡量著與迪士尼樂園的距離
許曉音覺得以迪士尼為代表的國外主題樂園有很多可借鑒之處。作為常州恐龍園股份有限公司總裁,許曉音和其他高層每年都會去國外的主題樂園進行考察。
中國主題樂園的門票收入占比基本都在80%,而迪士尼的門票收入占比僅為1/3。缺乏吸引人的衍生產品一直是國內主題樂園的軟肋。
在美國的哈利·波特主題公園中,幾乎每個孩子都會拿著一根魔杖。這根魔杖中設置了感應機關,在樂園中,將它對準櫥窗或一些裝置時,櫥窗里的盒子就會自動打開。這種并不復雜的技術讓孩子們覺得自己變成了哈利·波特和赫敏,在那一刻真得擁有了魔法——盡管出了園區它就只是一根普通的棒子。
這根帶有互動功能的魔杖的售價為44.95美元,相當于中國主題樂園一張門票的價格。
在美國奧蘭多迪士尼樂園的Epcot公園中,一個名為“豐收的大地”的項目是由雀巢公司冠名贊助的。還有一個講述石油生成的特效電影獲得了美孚石油公司的贊助。
“主題公園本身其實就是個很大的廣告媒體,如何運用這個媒體,像國外主題公園項目的冠名和植入等,我們在這方面其實還都沒有涉及到,”許曉音說,“國外衍生產品的開發也遠遠走在我們前面,這也是我們要學習的方向。”
這種進步或許也來源于一種壓力。“迪士尼開業后,中國人不用走出國門,就可以體會到全球頂尖的主題公園。游客怎么被對待、衛生狀況、餐飲狀況、排隊秩序等,中國的樂園管理領域會經歷一次大的洗牌,游客的預期和體驗品質標準會被顛覆。”童瑤說。
一方面富有活力,另一方面又困境重重,主題樂園就像你在中國看到的很多事物一樣。
本文內容及圖片來源于第一財經周刊,如牽涉版權問題,請與管理員聯系,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