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牌整整6個交易日，融創中國仍未發出有關收購佳兆業的最新公告。這是這家2010年10月登陸港交所的天津房企，最長的一次停牌。
接近此次并購核心的消息人士向界面新聞記者透露，融創正考慮放棄收購佳兆業。該人士稱，促使融創停牌的真正原因，是佳兆業大股東郭英成向港交所舉報融創在收購中存在違規行為。如果該行為被港交所認定，將對融創非常不利，融創有可能連支付給郭英成的15.5億港元（約合12.39億元人民幣）首付款都難以收回。
一年之內，中國最具野心的地產商——融創中國董事長孫宏斌，相繼主導了行業內最受關注的兩筆并購案。無論是吃下綠城還是佳兆業，融創的規模和版圖都將瞬間膨脹，足以與千億級別的第一梯隊分庭抗禮。但目前看來，這兩筆收購正在走向同一個結局，地產駭客孫宏斌或再次受挫。
佳兆業創始人郭英成。圖片來源：東方IC
孫宏斌再次受困收購協議
5月15日，融創停牌，等待刊發一個與收購佳兆業相關的內幕公告。這是融創作為“白武士”介入佳兆業重組以來，第一次用這種方式披露最新進展。這預示著事項的重大，外界猜想連篇。
停牌期間，融創在香港召開了股東周年大會，從會后公告披露看，該次大會并沒有討論有關收購佳兆業的議案。此前一天，融創還披露了與綠城簽署的分割融綠平臺的協議。孫宏斌在錯失綠城之后，如愿帶走了融綠平臺大多數項目，鞏固了其華東區域的戰略版圖。但這次，南下深圳的孫宏斌，不得不接受鎩羽而歸的結局。
接近佳兆業決策層的一位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說，如果郭英成真的不想賣給融創，孫宏斌將處在非常被動的境地，幾乎“無可奈何”。
根源在于融創和佳兆業此前簽署的股權收購協議太過于保守。該協議于2月6日披露，界面新聞記者查詢發現，該協議沒有對郭英成可能出現反悔設置任何約束條款。由于當時佳兆業正在急速下沉，為了安全，融創給自己預留了充分的退路：若干苛刻的先決條件，比如債務違約的消除、訴訟的解決、項目解鎖等，給該筆收購增添了難度與不確定性。融創可以隨時終止收購，以佳兆業沒有滿足先決條件為借口。
但這也無形中為郭英成的反悔打開了方便之門。
根據協議，在7月31日前，如果這些先決條件未能滿足，郭英成作為賣方也可運用酌情權終止協議。此外，協議還有這樣的條款——如果融創在收購中作出的聲明、保證及承諾不真實、不準確或產生誤導，郭英成可以終止協議，反之亦然。但如果過錯方是融創，郭英成可以保留融創支付的首批預付款。這筆預付款總計15.5億港元（約合12.39億元人民幣），融創已于協議簽訂之日打到了郭英成的賬戶。
這或許正是郭英成舉報融創的目的。如果港交所認定融創存在違規行為，融創不僅將被迫退出對佳兆業的收購，還將付出慘痛的代價。界面新聞記者尚未能確認融創有何違規行為被郭英成抓住，有消息稱該違規行為與生命人壽有關。
過去一個月里，郭英成已有一系列阻擾融創收購的行動，但“舉報”這一招更加致命。就在幾天前，融創還在為成功并購佳兆業做出最后的努力，并取得不錯的進展。但郭英成來勢洶洶的“重拳一擊”，讓孫宏斌不得不進行是否繼續收購的抉擇。
此前孫宏斌和郭英成的交鋒，主要集中在佳兆業的年報問題和境外債務重組問題。雙方進行了長達一個月的拉鋸。
由于董事會提交的2014年年報遭遇審計難題，郭英成回歸佳兆業之后，遲遲沒有批準年報的發布。這使得佳兆業一直處于停牌狀態，并嚴重阻礙了融創的收購進程。只有年報披露后，債務重組才有據可循。融創原計劃于4月完成佳兆業債務重組，進而在7月前完成股份的交割和要約收購事項。
遲遲不見年報發布，著急的孫宏斌向港交所提出了豁免申請，請求批準融創在佳兆業未發布年報的情況下破例完成收購。然而，該豁免申請遲遲沒有獲得通過，卻意外遭遇郭英成的舉報，港交所的態度成為左右佳兆業歸屬的關鍵。
另外，為了爭取境外債權人的支持，孫宏斌和郭英成也針鋒相對。據外媒報道，郭英成與融創各自在與境外債權人接觸。
郭英成承諾會給債權人更好的重組方案，試圖說服債權人不接受融創的重組提案。但融創也不遑多讓，提出一個美元債券凈現值達到73%的方案，調整后每年回報率達到15%。這讓融創獲得了債權人委員會大多數成員的支持。受此影響，佳兆業若干海外票據價格已上漲至債務重組以來的高點，部分投機客趁機獲利退出，嘗到甜頭的債權人妥協在即。
郭英成為何與孫宏斌反目
如果不是郭英成的舉報，融創看起來已有把握拿下佳兆業。但事與愿違。52歲的孫宏斌，這位經歷坎坷但野心勃勃的“地產駭客”，無奈又一次面臨在綠城相似的窘境。
這并非沒有前兆。一個月前，在郭英成回歸佳兆業董事會后，融創安排進佳兆業內部關鍵崗位的人員也招到清洗。此后不久，孫宏斌帶領團隊從深圳嘉里中心佳兆業總部搬離，但沒有離開深圳，而是一直駐扎在周邊注視著佳兆業一舉一動，等待良機。
孫宏斌并不甘心輕易地讓出佳兆業。當時，在外界紛紛猜測融創的收購還有沒有戲的時候，孫宏斌冒著被監管部門質詢的風險，通過微博發聲：融創的收購得到了包括郭英成在內的各方的支持。
然而形勢瞬息萬變。郭英成還是站在了融創的對立面。
如果就這樣終止歷時4個月的并購，融創能否成功攬下此前協議收購的上海4項目，也存疑問。此前，由于這幾個項目存在債務糾紛，收購通函已被延遲寄發。在郭英成回歸佳兆業之后，更是發生了上海公司“丟失公章”事件。這被認為是郭氏有意阻擾融創收購之舉。
今年1月，融創介入重組佳兆業之初，郭英成深陷與內地官員貪腐案有染的傳聞中，自顧不暇。融創拋出低價收購郭氏家族股份的方案，視線不遠處，一家中等規模的上市公司及其位于全國的巨量土儲已唾手可得。但孫宏斌萬萬不會想到，來自潮汕地區、見慣了大風大浪的郭英成，并非易與之輩。
郭英成為何與孫宏斌反目成仇？一位接近佳兆業核心層的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透露，在郭英成看來，讓佳兆業陷入尷尬境地的年報風波，融創也有責任。融創團隊提前介入佳兆業管理，并在人力、財務等部門安插人員。此前的3月8日，佳兆業披露境外債務重組方案，融創在方案后面附帶公布了由德勤團隊領銜的盡職調查數據，這讓佳兆業的年報變得十分被動。
此外，融創在債務重組中的強硬態度，已讓佳兆業處在破產的危險邊緣。如果佳兆業破產，郭氏的利益將無從保障。在郭英成看來，融創僅僅看中了佳兆業的優良資產，在出手拯救佳兆業方面力不從心。
曾代表融創推進重組事宜的并購專家武捷思，就曾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除了通過收購上海項目為上市公司補充流動性，融創在佳兆業債務重組成功之前，不會給這家公司注入任何資金。
有的債權人把武捷思的表態理解為一種故作強硬的態度。也有債權人相信，融創為了自身利益，真的會置佳兆業于不顧。事實上，融創也有難言苦衷。據界面新聞記者了解，在披露收購協議之后，融創進一步介入盡職調查時，被佳兆業混亂的資產和財務狀況驚呆了。各種隱性債務的集中顯露，加之大股東與上市公司之間的關聯交易，讓上市公司財務狀況急劇惡化。
此前界面新聞曾披露，2014年最后一個月，在郭英成辭任佳兆業董事局主席的同時，佳兆業和大股東郭氏家族之間進行了多項關聯交易，比如把整個東莞城市公司從上市公司剝離，這涉及7個項目。這些關聯交易未被披露，不免令外界對交易的公允性產生疑問，也對年報可能出現的財務惡化提供了一個不光彩的注腳。
一位佳兆業內部員工透露，東莞公司雖然在上市公司范疇，但是從一開始就是“三老板”的產業。他口中的“三老板”即郭英成的弟弟郭英智。去年12月10日，隨著郭英智辭去公司職務，“希望投放更多時間追求個人事業發展”，東莞項目被順勢帶離。而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孫宏斌一直在糾結，用目前的代價收購佳兆業是否值得。而對佳兆業而言，時間顯然是耗不起的。
佳兆業還需要白武士嗎？
目前，郭英成仍沒有獲得地方政府諒解或者回歸內地的跡象。融創退出后，郭英成或將繼續在境外“遙控”佳兆業，或為佳兆業尋找下一個買主。
佳兆業的債務危機仍未解除，它已經成為第一家美元債違約的中國地產商。這家命懸一線的企業需要足夠多的現金流，才能拒絕滑向破產深淵。如果融創退出后，境外債權人無法給予郭英成足夠的信任，導致境外各種司法程序的啟動，那等待佳兆業的將是最深沉的絕望。
好消息是，市場在向好。佳兆業一位內部人士透露，4月份佳兆業的銷售情況還不錯，長沙和成都的項目賣得尤其好，市場在回暖，加上佳兆業有意為之的大幅降價促銷，效果明顯。目前南京、蘇州等地將有新項目入市或達到入市條件，而位于深圳等地的項目，在被鎖定的半年里，物業價值已經暴漲，被迫推遲入市對佳兆業而言并不是壞事。
但郭英成仍須爭取更多的時間。5月19日，郭英成控制下的董事會向佳兆業各城市公司下達了加快銷售、積極自救的指令。界面新聞記者獲得的一份名為《集佳兆業行字[2015]075號》的內部文件這樣表述，“當前全國房地產市場明顯回暖，公司運營逐步好轉，內外各項重要工作正得到有效解決”。
該文件稱，“過去的半年，雖然我們經歷了短暫的困難，但對公司的長遠發展而言，這些困難意義非凡——更是一種彌足珍貴的成長歷練，能讓我們完善自身的戰略治理和綜合管理水平，使佳兆業在未來的發展中變得愈發成熟，走得更為健康、穩健。”該文件還重點提到了“愛拼才會贏”的企業精神。而《愛拼才會贏》正是郭英成在佳兆業年會中必點的曲目。
在佳兆業危機最深重的時候，各大銀行對這家企業和他們的業主們避之唯恐不及。不少買了佳兆業房子并取得備案的業主，一直無法獲得銀行放款，直接導致項目交房了也無法入住。這種現象在深圳佳兆業城市廣場等多個項目存在。在未獲銀行按揭放款的業主討論群里，界面新聞記者了解到，最近，已有銀行通知業主開始陸續放款。這顯示出，境內金融機構對佳兆業的預期亦在好轉，或將有助于緩解佳兆業龐大的境內債務壓力。
佳兆業的境內債權人是一些大型的金融機構。此前，通過談判，佳兆業已經和平安信托等幾家主要的境內債權人達成了默契。
值得一提的還有，佳兆業的地方政府關系也在恢復。5月21日，深圳市鹽田區政府采購中心發布通知，佳兆業在深圳鹽田體育中心運營管理單位的公開招標中，擊敗全球多家文化體育公司成功中標。這表明，在房地產之外，佳兆業其他產業版塊已開始積極布局——這家公司的運營狀況有好轉的跡象。
根據此前披露的財務數據，佳兆業并沒有到資不抵債的地步，僅僅是流動性枯竭，無法維持企業正常運轉。在目前的情形下，這家命途坎坷的企業還需要白武士來拯救嗎？已經被吊起胃口的境外債權人，還會愿意接受削減債務的重組嗎？作為大股東方的郭氏家族和生命人壽，會出資拯救佳兆業嗎？種種疑問，尚需時間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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