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份“中國特色小鎮死亡名單”在網絡流傳。文章稱，不少特色小鎮資金鏈斷裂、商戶逃離甚至淪為“空城”，至少有100個“文旅小鎮”處于爛尾、倒閉狀態。典型的案例是投資3.5億的陜西白鹿原民俗文化村，開業后人氣一路下滑，不得不拆除。該文引發了中國一些官方媒體的熱議。
《新華每日電訊》發表評論認為：特色小鎮從“扎堆開建”到“批量倒閉”，最終淪為“空心鎮”“鬼鎮”，表面看多是客流減少或項目爛尾所致，根本原因則是規劃建設、產業結構、文化底蘊、項目定位、運行模式等方面先天不足。有網友改編的歌曲“小鎮故事少，充滿假和抄；看似一個樣，吃喝差不多”，唱出了不少特色小鎮面臨的困境。
“特色小鎮熱”是從2016年7月開始發力的，當時住建部等三部委頒布了《關于開展特色小鎮培育工作的通知》，提出到2020年要培育1000個特色小鎮。但一年多后，中央層面就看到了一哄而上導致的種種亂象，遂于2017年底開始，由國家發改委等部委牽頭，陸續出臺了一系列防范政策和糾偏整頓措施，迄今已淘汰整改一批“問題小鎮”。
客觀分析中國的假日制度，就會發現它很難支持一個旅游項目的全年興旺。由于近年來對文旅產業的過度開發，游客大量分流，是熱點的景點，或走下坡路，或停滯不前。突然而至的疫情，更是對旅游業沖擊巨大，讓特色小鎮的生存雪上加霜。不少名氣很大的特色小鎮都在經歷生死考驗，何況那些剛建成的特色小鎮？業內人士總結得比較精辟，特色小鎮“難在產業上，苦在特色上，倒在房子上，差在文化上，死在市場上”。“特色小鎮熱”已迎來了它的低潮期，所有特色小鎮長期生存下去的關鍵，首先看能否挺過這一波疫情。
浙江是最早提出發展“特色小鎮”的省份，也是特色小鎮做得最好的地區。2019年，浙江的特色小鎮只用了全省1.8%的建設用地面積，但這些小鎮的工業企業營業收入和稅收收入均占到全省7%以上。浙江的有些特色小鎮是有歷史和文化淵源的，比較新的特色小鎮是莫干山民宿。但應看到，即使莫干山有它的區位優勢——距滬杭等大城市很近，有鄉建熱背景，有南方中高消費群體追求“逆城市化”生活方式的支撐——也是從小規模一步步發展起來的，前后歷時十多年。先是個人的小型投資，直到形成穩定市場和周邊地區旅游時，才有大投資進入。
莫干山的成功，表明特色小鎮的形成，需拋棄先規劃及統一投資建設的模式，由鄉建者、設計者和居民們“低頭彎腰”進行長時間的打磨、斟酌與試錯，才可能找到一個小鎮真正的特色，從而實現成功。否則，必然會出現網傳文章所指出的“五年燒光百億，特色小鎮批量倒閉”的情形。
從世界各國那些著名的特色小鎮看，或有傳統產業、或有特殊工藝、或有人文歷史淵源、或有獨特的生態環境、或有高科技總部入駐形成支撐，皆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如法國的格拉斯小鎮，18世紀末香水制造業就很繁盛，有“世界香水之都”美稱；瑞士的達沃斯小鎮，是阿爾卑斯山系最高的小鎮，空氣好，又有世界權威的治療呼吸疾病的醫療機構，世界經濟論壇也在此落地，由此而舉世聞名；美國的山景城小鎮，人口只有7萬多人，但因有谷歌、微軟等多家著名機構落戶于此，成為美國人均最富有的小鎮。
分析這些特色小鎮可發現，沒有產業、工業、人文、歷史、生態、科技等先天優勢，單靠規劃和投資是難以真正建設起一個特色小鎮的。即使有了這些先天優勢，這些小鎮還需要有成長與呈現的時間。真正的特色小鎮一定是幾代人精心打磨的結果，這是任何規劃和設計替代不了的，也是大投資和編故事所不能實現的。
在人類文明經驗中，無論是城，還是鎮，皆是居民的作品。小鎮的聚集、組織與調整，只有按居民的要求、倫理與審美，慢慢成長起來，才能形成特色。當小鎮居民對空間的創造和使用有了參與的權利后，各種改變的可能性才會有。這其中，也包括對小鎮建設方案的批評。只有尊重個體空間權利，居民們才會認真打磨與創造屬于自己的空間。而那些只尊重資本與權力邏輯的小鎮，即使建設起來了，也難讓居民真正愛上自己的小鎮，又何談用心地創造？
這意味著，有特色的小鎮，一定不只是資本和物質的積累，而是人的文化和文明的積累。一旦小鎮的建設和改造，構成了對居民文化和居住權利的傷害，反而會破壞小鎮天然所形成的文化多樣性，麗江今日的商業與庸俗化就是一個明證，它在旅游者的心目中正失去它往日的魅力。
特色小鎮目標的提出，承載了政府和民眾對中國城鎮化理想的向往，但如何實現，既考驗著政府的治理智慧，也需要時間的積淀，難以急于求成。
文章來源：鳳凰WEEKLY
